楚墨轩眼神闪躲，伸手给我掖了掖被子，轻声哄我。
“我的心里只有你，我所思所想，夫人难道还不明白吗？”
“你先好好歇着，我去给你炖些汤药。”
望着楚墨轩深情的眼眸，我心口一动，冲动地想告诉他我怀孕了。
刚想开口，就有苏家丫鬟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。
“将军，将军，我们小姐突然就说肚子疼的厉害，哭喊着要您陪着。”
楚墨轩神色骤变，抬腿就要往外走，我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，“墨轩。”
垂眸不再看他，轻轻道：“我难受。”
或许太久没听见我叫他名字，他顿了会。
可是他还是放开了我的手，“瑶瑶在外三年，吃尽苦头，我原本与她从小一起长大，有情分在，如今她好不容易回来了，她唤我，我得去看看她。”
我还想再争取：“我想喝你煮的汤，你不是要给我煮吗？。”
楚墨轩许是见我难受得皱了眉头，他蹲下身来抚平我的眉，轻哄我道：
“清儿，我先叫下人给你弄些补药过来，等我回来我再亲手给你煮好不好？”
可不等我回答，他就已经出门了。
我肚子疼得蜷缩起来，身与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落泪。
二十年来，唯一想留住的人没能留住，他在我和苏瑶之间选择了苏瑶。
或许，他对我从来就不是真心，我也不该奢望他的爱。
突然感觉有一股暖流从腿上流下，我伸手一摸，全是血。
泪水再次夺眶而出，我喃喃着向未出生的孩子道歉：“对不起啊，娘亲不能让你看到外面的世界了。找个好人家吧，找个欢迎你出生的人家，这样才不会遭受痛苦。”
我这辈子已经够苦了，我不想我的孩子跟我一样受苦。
身心疼痛得好像被万箭穿心，力气也跟着记忆被无情抽走了，两眼一黑，晕了过去。
昏迷了三日，醒来时，我已经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楚墨轩了，以前的记忆越来越模糊。
我挣扎着坐在菱花镜前，看见自己花白的头发，对着虚空呢喃。
“我想回家了。”
“明天就是交易的最后时限，剥离我的情丝后，就送我回去吧。”

门被蓦地推开，楚墨轩冲进屋内，满眼心疼的走向我。
“怎么起来了？你昏迷了三天，幸好醒来了，不然我该怎么办？”
他紧握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，眼底的乌青明显是这几日都没睡过，眉眼间的担忧不像作假。
他演得滴水不漏，我也分不清真假，怕不是对我动了真感情。
“丫鬟请了郎中来看，却没查出什么病因，只叫先等等看。幸好你今天醒了。”
我摸着几缕头发看了看，皱了皱眉，泪水滴落在他的手上。
“几日之间我就花白了头发，连郎中也找不到病因，墨轩，我是不是要死了？我······”
他红着眼打断我：“不准胡说！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。”
“墨轩，我听说寿命钱庄有个神秘的东家，她可以······”
话还未说完，楚墨轩陡然敛了眉，打断我。
“一个钱庄哪有人会看病，这名字听着就邪乎，说不定是什么邪祟。”
似是察觉过来自己反应过大，他将我抱回床上，柔声安抚。
“清儿，你当真病坏了脑子，病了就应该找太医，而不是去什么寿命钱庄。一会儿，我就去宫中寻御医来给你看看。”
我垂眸，沉默不语。
这时，苏瑶从门外进来，惊讶我满头白发之后，语气关切。
“妹妹，你怎病得如此严重！不过，墨轩，清儿说这也不是毫无根据，外面的人都这么说，肯定不是空穴来风。”
她看向我，唇角露出笑容：“这些天我的身体都好多了，多年的旧疾也不治而愈，本想经营一个铺子玩玩，没想到气运都变好了，铺子都可以开到上京之外了。”
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，墨轩你要不带清儿去看一看？”
我眼底的情绪剧烈的一颤，看向苏瑶。
她似乎，知道交易的事。
“瑶瑶，这种事可不能胡说。”楚墨轩扭头训斥，可语气明明那么宠溺：“你吃了那么多苦，现在时来运转都是应该的。”
悲凉掠过心底，我自嘲一笑。
我十几年来受的苦算什么？只有她苏瑶受的苦才是苦吗？
凭什么要让我当苏瑶苦尽甘来的牺牲品！
苏瑶娇笑着勾起唇角。
“是我多嘴了，我去给清儿熬点补药。”
楚墨轩替我盖好被子，温声道：“你好好歇着，还是我去给做吧，别人做的不一定合你胃口。”

从前，他也是这般对我的事亲力亲为。
他总是喜欢从背后抱住我，在我耳边叫我名字。
“苏清，我喜欢看你满眼是我。”
“苏清，能为你拂去烦忧，我很满足。”
其实，我也没完全天真到认为一个从小受封建礼数影响的男子心里只有我。
但是我向来容易知足，也想着只要他当下爱我就好，在心里给我留有位置就好。
可他心里早就被其他人填满，当下的爱意也是虚假的。
心里的痛意苦涩又绵长，我的眼泪滚了又滚。
没过多久脑子里的记忆又空缺了一部分，心头极致的悲凉缓缓消散，只剩腹部还留有余痛。
我抚摸着肚子，笑着泛起泪光。
“下辈子，一定要来找娘亲，娘亲会好好爱你。”
次日，苏瑶端了一碗补汤进来。
她将补药递到我手边，唇角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丝笑意。
“清儿快喝吧，这补汤可是用鹿骨熬了整整四个时辰。凉了就不好了。”
一股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我脸色苍白地看着她，迟迟不接她的碗。
“不必了，你我的关系，还不至于亲密到这个程度。”
没想到她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，强行将补汤往我嘴里灌。
“你不养好身子可不行，毕竟，楚墨轩还要拿你的命来换我余生的荣华富贵呢。”
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我的皮肉，眼中满是怨毒。
“苏清啊苏清，你说你干嘛非要回来呢？好好待在你的乡野不好吗？非要回来自取其辱。”
“你还不知道吧？楚墨轩可是用你十年寿命和情丝换我余生平安呢，你说你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？”
她果然知道交易的事情！
我根本没有力气挣扎，只能任由她折磨我。我喘息着开口：
“苏瑶，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？明明你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人，明明是你执意要离家，跟我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你为什么要说是我逼你走？”
苏瑶看着我，眼里的笑愈发狰狞。
“谁让你回来抢我东西的？”
“实话告诉你吧，这三年我在外面游山玩水，好不自在！哈哈，只不过我玩够了，想回来了，才找人跟我演戏呢。”
听苏瑶说这些话，我闭上眼睛，随后忍不住笑了。
原来，这就是楚墨轩所谓的我亏欠她。
牺牲我，助这样的人富贵荣华，平安喜乐。
好荒唐，又好可笑。

“你笑什么，我才是最后的赢家！”她恼怒，恶狠狠说道：“快把这药喝了，不然你院子里的鹿都对不起你养了它这么久。”
“你猜它被人割去鹿角时，会不会想着你养它这么大就是为了吃掉它呢？”
我蓦地睁开眼睛，看向那碗补汤，“你......你怎么敢......”
小鹿是我和楚墨轩还没回上京时捡到的。
它很乖，虽然听不懂人话，但是会感受我的情绪。
每次我心情低落，不知道它总是能从哪里给我叼些花来，围在我身边转，见我开心就动动它的小鹿角。
他们竟然杀了它，还想让我吃了它。
“失亲”的悲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，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他们碎尸万段，想挣扎起身却毫无半分力气。
“苏瑶，你不得好死......”
苏瑶看出我虚弱无力，随后将还热着的汤药往自己身上泼，手一松，碗碎了。
“扑通”一声，直直朝我下跪，收起刚刚的嚣张得意，装出一脸委屈。
“妹妹，是不合胃口吗？那我再去给你做点别的。”
“我以后会跟墨轩保持距离的，你莫要生气了，先养好身子要紧。”
门被蓦然推开，楚墨轩瞧见苏瑶跪着，立即扔了手中的补药，将苏瑶拉至身后。
他冷眼睨着我，语含怒意。
“清儿，你怎能如此对你妹妹？你知不知道她为了给你熬药，一夜没睡。你不知感恩就算了，你还要泼她，你太让瑶瑶寒心了。”
“我看你好的都能摔碗了，看来准备的补药也用不上了。”
不知感恩？
他用我的寿命，我的情丝做交易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补偿我，就是这么补偿的吗？
嘴角尝到咸苦，我双眸竟是血色。
“楚墨轩，我的小鹿被她杀了。”
楚墨轩表情一滞，僵在了原地。
苏瑶呜咽出声：“我以为那是特意寻来给妹妹当补药的，对不起......”
我没有说话，只直勾勾地盯着楚墨轩。
曾经我们都一样把小鹿当自己的孩子对待。
他眉中透着慌张，一开口，声音极涩。
“清儿，瑶瑶她不知情，她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。”
“一只鹿而已，给我几日时间，我再去寻一只一样的来，好不好？”
我眸中最后一丝光亮，在一瞬间湮灭了。
当初小鹿不小心摔伤了腿，还是他自己抱着它去寻太医，软硬兼施，才有郎中愿意救它。
但现在，他却说“一只鹿而已”。
就像我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。
噬心腐骨的痛意一阵又一阵，我转过身去背对他们，绝望开口：
“不好。”
我给了他五天时间，他都从未悔过。
不会再有几日了，明日都不会再有了。
楚墨轩眼角明显一颤。
“怎么不好？”
“清儿，我现在就去找，现在就去，你好生歇着，我很快回来。”
他抬腿离开，脚步都有些踉跄，苏瑶也跟着他离去。
不知为何，身下又流了血，比前些天还要多，强烈的痛感如海浪一般翻滚而起。
我捂着撕裂般的小腹，指甲在床沿边犁出一道血沟。
“这里无人值得我们留恋，娘亲这就带你回家。”
我痛得无法动弹，眼前一片漆黑，只听见虚空里传来冰冷的声音。
“情丝抽离完毕。”
心口发痛，我却不明白为何而痛，只能听到冰冷的声音继续，“宿主，您即将脱离这个世界——”

我是寿命钱庄的神秘东家。
这世间，无论是谁，只要钱到位，就可以用寿命跟我做交易。
索价过高，所以能找我谈这种生意的寥寥无几。
然而，今天钱庄来了位要见东家的稀客，没想到居然是我的相公，楚墨轩。
我不动声色地带上面纱，走到柜台，易音询问。
“这位公子，东西都准备好了吗？”
他动了动手指，千两黄金、一盒子银票、一箱珠宝首饰、三箱上好的布匹被抬到我面前。
随后，他拿出一张画像，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，苏瑶。
“我要她余生平安顺遂，荣华富贵。”
还以为他是为我而来，是我自作多情了。
“用我夫人的十年寿命作为交易。”
我不敢相信他说出这种话。
我与楚墨轩相伴三载，成婚半年，一个月前我刚得知自己怀了孕。
我握紧双拳，压制想要质问他的冲动，尽量平缓着情绪。
“公子，夫人的寿命有限，你当真要用十年寿命与我交易？”
那日成婚，客人们都祝我们白头偕老，彼时，他紧握我的手，对我承诺：
“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。”
说好的保护我，就是要用我的寿命去换别人余生平安吗？
楚墨轩薄唇紧抿，“她欠了债就要还，是她逼苏瑶离开，害苏瑶差点死于非命，她就应该补偿苏瑶。”
“十年寿命而已，剩下的日子我会补偿她的，会让她怀孕，来延续她的生命，还不行吗？”
话落，我浑身的血液冻结，酸涩如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明明是苏瑶鸠占鹊巢，在侯府备受爹娘呵护，替我享尽嫡女的尊荣。
可我呢？自小流落乡野，食不果腹，衣不蔽体的，吃尽了苦头。
好不容易寻回自己的身份，可每个人都对我不满。
他们都指责我，说我逼走了苏瑶，害她苦了三年。
我的爹娘如此，曾经我以为真心爱我的夫君，亦是如此。
楚墨轩见我迟迟没有回应，微微皱眉，语气冰冷：“为何不应声，是筹码不够？”
不知何时，他手握着匕首已经抵在我的颈间，“那再抽掉我妻子的情丝，够了吗？”
我透过面纱也能看清他眼里的决绝，不禁悲从中来。
他行事这般周密，恩威并施，我若不答应，只怕命丧于此了。
“自然够了。”我轻轻推开脖子上的匕首，压着喉咙里的酸涩，再次向他确认：
“我要先说清楚，这个交易会让你的妻子身子虚弱，若是已经有孕，是保不住的。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外人，如此对待夫人吗？”